蝴蝶飞舞——谢云老的绘画艺术

            秦金根

            三绝诗书画

            一官归去来

            一种相表里可思味的情意

            向君笑

            凝眸留影瀛洲

            白头抱笔毓秀

            胸涤万尘非俗士

            登高独立不欠风光债

            ——谢云《笔潮》第四章

            谢云老不以画家名,但其绘画极佳。

            谢云老是一位文化学者,集诗人、书家、出版家于一身,绘画只是其年迈时的余事,除在中 国国家博物馆的捐赠图书中偶有展示之外,很少为人所晓。然近年,谢云老以耄耋耆寿之年却勤 于绘事,画作累积数百幅,甚为壮观。其绘画不必以所谓“专业”目之,而以综合手段加以表现, 大约以书法写之,辅以丰富想象之颜色,富于诗意,自与他人不同。故谢云老的绘画是诗人的, 饱含诗情,极具诗性特征;谢云老的绘画是书家的,书象满纸,色彩斑斓;谢云老的绘画也是其 人生经历的回忆、总结,人生之思、之恋、之情、之志充盈其间,凝练而厚重。

            谢云老家乡年轻的诗人刘德吾曾称:“谢云从本质上看,是一位诗人,而且是一位与时俱进的诗人。”我曾仔细拜读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谢云新诗》,其中收入了谢云的组诗《笔潮》 四章,这是其以诗歌的形式歌咏其深爱的书法艺术,赋予了毛笔书法以诗性的特质,给予了发自 内心的深情歌咏。我曾编辑并认真拜读谢云老手书组诗《笔潮》四章的书迹,其跳宕而深情的诗句, 不拘常格,却发自肺腑,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还在我主编的期刊《书画世界》里,专题发 表了谢云老的古体诗,其深厚的传统文化修养和开阔的视野同样留给我深刻的印象。正因为如此, 谢云老的老友柯文辉先生曾评价其有“诗性思维”,故其书法、绘画无不充满了“诗性思维”产 生的诗意和诗情。

            我曾在一篇品读谢云老书法艺术的文章中,对其“诗性”做过分析:

            所谓“诗性”,乃是放弃理性的参与,回归原初本真的状态,将心灵感受和精气结合,释放 无尽的审美创造力,其典型特征就是具有敏锐的观察力和生动的想象力。谢云老诗性本真的重要 来源是其对丰富人生经历的提炼,由绚烂而归于平淡。他以旺盛的生命力去品味苦难,并将苦难

            编织成花环,凝练成诗性的智慧,幻化为艺术的养料,丰富其艺术的精神和内涵。 在谢云老的绘画作品中,处处可见其“诗性”。在其代表性组画《长城稽首》作品中,他以大开大阖的笔触,极为绚烂的色彩,描绘了其心中 20 个长城的景象。谢云老曾被错打成“右派”, 在其不得不离开北京之前,1957 年他登上了长城,以作告别。在白雪皑皑的冬日,谢云老站在长 城上,背诵了艾青的诗句:“雪落在中国的土地上,寒冷在封锁着中国呀!”此后在广西数十年 离京的生活中,当日冰雪覆盖的长城景象与其悲苦凄冷的心境一直存于其脑海中,不曾须臾离开。 这既是对长城的情感,更是对祖国的情感,同样也是其真实的心迹。在回到北京时,谢云老已届 天命之年,这个场景仍然萦绕其脑中。他要再一次攀登长城,而且要在冬天的这一日。2009 年, 五十多年后,谢云老在这一日重新回到其日夜梦萦的长城。2010 年,他拿起画笔,将其心中长城 的意象涂抹在画布上,这就是组画《长城稽首》。这些组画是墨线与色彩的交响曲,除了城垛、城墙、 烽火台等少数可辨可猜的形象外,皆是墨、色的意象,从心中流淌出来,流到笔端,流向画布, 纵横驰骋,不可阻遏。其墨线全来自书法,辨不清得益于鸟虫篆还是现代书法,冲动肆意,厚重 跌宕,没有起止,也没有头绪,甚至有点乱。在这些墨线中,很少找到长线,都是短线,急促而 粗涩,有时缠绕在一起形成浓重的墨块。其设色也以大面积灰黑为主调,营造出沉重而沧桑的氛围, 再施以几抹或绿,或红,或橙的亮色,那是希望吧?!有时,谢云老反其道而行之,用大面积鲜 亮的纯色占据画面,热烈奔放。《长城稽首》组画之十中,在满幅灰绿的底色上,缠绕纠结着白 红混迹的痕,那是雪?血?还是混着血的雪?那分明就是 1957 年那一天的长城经过了五十多年内 心发酵的心象吧!《长城稽首》组画之十二中,满纸厚重的黑压迫得人喘不过气,丝丝的白、橘红、 黄、蓝、绿无规则地游走其上,断断续续,毫无规则,那是长城的历史?还是谢云老沉重的经历? 但是希望总在!同样在《长城稽首》组画之九中,谢云老将城垛移聚在一起,厚厚的灰黑与城垛 豁口的白形成鲜明的对比,那是作者观察世界的窗口,也是其观察历史的窗口吧?!不了解谢云 老的经历,无法读懂他的画;不了解谢云老对祖国的感情,也无法读懂他的画。他在《长城稽首》 画语中给了我们读懂这些绘画的线索,那正是其“诗性思维”的写照。

            站在一个人的土地,让我想起了生养我的村庄,让我的胸膛滚烫。站在一个人的土地,中华 民族铸石铸人的遗址长城,风范丘壑,兆民所仰,恢恢乎去之绵远,来之无穷。站在一个人的土地, 五十多年后,2009 年的这日,我又稽首朝仰长城胜迹之光。凝眸在辉辉乎疆域丽境,我闻声祖先 长城城堡呼唤挥图筑像,托其山阿,馨其石魂,山河之情,家国之感,吟唱线的墨光之歌。呼唤 放浪形骸的歌吟,不是低迷,天地造化之浸,皆备于我。长城的每一块石头,石头上每一滴珠露, 心的灵泉,信仰的心灵视像。回头五十许年,崇仰之尊,精气之泽。长城的每一块石头,如此深 深地埋在脚踏在你灵骸上的儿女心灵的天空,深埋在千年的松涛沧海中。记忆中还有旧时的一个 脚印,拖泥带泪,化入墨,化入水,神会玉洁画纸留香魂。

            谢云老绘画艺术创作可以认为是其书法艺术的延伸,读懂其书法艺术是进入其绘画艺术的入门之钥。

            谢云老擅长书法,声名远播,不必再赘言。 我写过数篇解读谢云老书法的文章,尤其在其鸟虫篆书法和现代书法方面着墨较多,而实际上,其绘画艺术与其鸟虫篆书法和现代书法皆源于其“诗性思维”,异曲而同工。 谢云老所作鸟虫篆,求其写意,绝非描摹形似,避免使其失于工整刻板,故其突出艺术性明 矣。......鸟虫篆用屈曲的线编织魔幻般的空间,让时间的瞬息性凝结其间,时空交融,烂漫永恒。 其书法空间不是理性的计白当黑,而是任情所使,情尽而已。随着文字内容所携情感信息的变化, 谢云老创作书法艺术时的情绪跳跃、波动,故其结构空间大小随之变动不拘,而章法空间亦疏密对比强烈。像是江南的春山,杜鹃花红片片,远望漫山红遍,近观则疏密点缀。 其现代书法将汉字的书写性、图画的意象性和传统文化结合在一起加以思考,并统摄于奔放 不羁的“诗性思维”,其用柔软的鸡毫抒发生命力的至刚。其以鼎为主题的一组创作,似书似画,非书非画,略有意象,而却深于笔线、墨色的变化和自由的表达,无拘无束,率性真诚。 这是我最近所写的关于谢云老鸟虫篆和现代书法赏鉴的文字。实际上,其鸟虫篆和现代书法 就是绘画,其区别只是书法更为抽象,不脱汉字的规范,在汉字的约束中驰骋挥洒;而其绘画则 将具象通过想象的作用,用书法的笔意来表现画意,增加了表现手段,如对色彩的使用,而其根本仍不出书法的范畴。书画本同源,在鉴赏谢云老的绘画艺术时,这是关键所在。 在《长城稽首》组画之四中,无论长城、城楼、长城依托的山体,还是山体上的花草树木, 谢云老皆以书法之墨线写意,除长城之干用长而苍劲、枯润相兼的长线完成外,其他满纸皆为短 线,像分解了歌咏长城诗歌中汉字的每一个笔画,将其散落点缀在长城内外,那或许正是谢云老 要抒发的情感的铺陈?而城楼,如果单独地拿出来欣赏,将其与谢云老其他的现代书法进行比较, 会发现那就是一幅现代书法作品,是线和墨的交响。在《春到人间草木知》这幅作品中,书与画 可谓半壁江山,合理地分割画面空间,将书与画紧密联系在一起的正是书法之墨线。树之主干是 厚重屈曲的粗线,树枝是轻重有变的短线,两只蝴蝶实际上是墨团而已,这些都与右侧题画诗句 的书法异曲同工,都是流畅而略带草意的大篆线条,具有极强的抒情性。谢云老绘画的艺术性正 在于书画的高度融合,其手段是将具象想象化,成为凝练的意象,富于诗性,再通过书法的墨线表现出来,营造出书画同源的诗意画面。

            谢云老的绘画是其生活经历中点滴的记录,他用画笔将这些浪花串掇在一起,形成其人生的长卷,其中寄寓着其情感、思考、希望和精神。

            除了像上文所述的《长城稽首》这样的主题创作外,谢云老的绘画作品大部分是其闲暇时着 笔记录的生活场景,这些场景都在谢云老的脑海中深印着,在闲思逸想中冒出来,在与亲朋好友 的交谈中被提及......而在这些回忆中,要数对家乡的一草一木、一人一事最为深刻,也最富有感情。

            谢云老自少年时就离开家乡浙江苍南,而其对家乡的感情愈老愈笃。他经常和我谈起家乡秀 美的山川、淳朴的民风,满满的回忆满满的情。最近,他和我说起其旧宅,宅前宅后的石、竹林、 湖水,围绕着略有些破败但仍有规模和特点的闽南平房。县上的领导来北京拜访,言及将其旧居 改造,保留原汁原味的特点,意欲打造成一处文化纪念的园地,将谢云老的代表作品刻石,陈列 于旧居,弘扬艺术,造福家乡。谢云老说起此事充满热情和骄傲,仿佛已置身其旧居,引领我参观, 给我解说。他给家乡的小学捐赠大量作品,家乡的事情只要请他帮助都不遗余力,家乡来人只要 提作书作画的要求几乎有求必应,而对家乡的文化建设他则更为关心。所以,在其绘画中,很多 画作都是表现其对家乡山川草木的回忆、表现和赞美,汇成思乡的画卷。

            庄周曾经梦为蝴蝶,快乐地飞舞。在一幅花蝶的作品中,谢云老题道:“我梦蝴蝶呢?蝴蝶 梦我?庄生说:‘都梦!’”蝴蝶正是谢云老许多画作中的主角,其双翅正负载者谢云老的思绪, 飞舞在家乡的花丛中呢!在一组《诗与美》的画作中,成片的秧苗、油菜花、绿树、红花皆入画幅, 其中正是蝴蝶向谢云老传递家乡春的消息。其单纯的画法直让人感动。在秧苗和油菜花的画幅中, 谢云老以向上的笔触,深浅不一地画出书法之线条,代表了秧苗的茎和油菜花的干,再淡淡地涂 抹纯色的绿和黄,简约明快,富于诗性的想象,具有怀乡的童稚之美。在画秧苗的一幅上,谢云 老题道:“笔唤骅骝岁月追。我的农村家乡”。岁月是快马,怎么追得上?只有家乡的诗与美将 永远珍藏在游子的心底。在另一幅画秧苗的小作上,其又题道:“光粲的苍南家乡,端午节稻田 水稻,浮雕样青翠烟波摇曳,游子的思念”,正可补白游子的心声!

            因为年事已高,家乡去得少了,那少年的家乡淡淡地模糊地存于脑际,却成为永恒的景象。 在谢云老以家乡为主题的画作中,有一些具有明显的朦胧美,像在雾中,更像在梦中。蝴蝶就是 幻化的游子,在梦中与家乡神合。在一幅《夜色山居》中,散落山间的村居和大树以浓重的墨线 写描轮廓,而其他的一切都融在大片的灰和丝丝的绿所营造的神秘的梦的氛围中。在《夜归》一 幅中,作者无边无际的思念,像是一直要扩展到宇宙的尽头。在另一幅《夜眺烟山生梦笔》中, 也营造了相类似的梦境,那正是蝴蝶的梦、游子的梦。但有时,家乡的草木却又那样清晰明快, 洋溢着向上的精神。而因作者的回忆却又增添了些许凝重,那恐怕正是思念的缘故吧!在一幅以 秋菊为主题的画作中,墨色层次清晰的线条与涂抹的明快的黄形成鲜明的对比,而谢老的题识不 免有着沧桑之感:“昨夜西风报早秋,东篱夕照菊花羞。吹毫纪墨遗图影,瓣瓣风神色色浮。” 在另一批作品中,作者完全以墨线表现之,轻轻地写,缓缓地写,淡淡地涂,一切在舒缓的节奏中, 不像是画画,像是另一种形式的写字,只是笔下没有字形,而只有意象,是家乡的花?家乡的树? 蝴蝶仍然在飞,快乐地飞,陶醉着,那是淡淡浅浅的梦境,游子的思乡之情变得清淡而悠远,像明前的茶香,虽淡却沁人心脾,回味悠长。在这些《花淡淡蝶飞飞》组画中,谢云老用着另一种 方式叙述着思乡之情。

            以梅花为主题的画作屡见之,谢云老则以纷披的老笔歌颂着“梅老诗骨瘦”的精神,这不正 是其经历人生风雨过程中一直秉持的精神和志向吗?!“我画梅花,梅花画我。”谢云老与梅花 物我合一,精神互通。极度干枯的鸡毫笔,在一位八旬老人瘦铁一般的腕力下,缓慢而遒劲地舞 着,屈曲的线是人生的写照,虽屈曲,但倔强,一直向上,哪怕是孤冷,哪怕是雪寒,不顾不怕! 在这组画作中,作者的题画与画作相辉映,相得益彰。其题道:“众芳摇落独宣妍,占尽风情向 小园。”“天降痴魂笔当锄,锄得诗吟花雨落。”“乱圈花瓣乱拈须,野梅花与官梅殊”......而 谢云老真正歌咏的梅花的画境,在其中一幅的题跋中有明确的描述,姑且引之,以为解读谢云老 和谢云之梅精神的注脚。“老树开花,坚硬的线条与斑驳的画面效果,形式美反差,既象形又表意, 画里形象美和映人心灵的精神美的统一,形神兼备也。”

            谢云老的蝴蝶仍在快乐地飞舞着,在长城,在家乡,在其心灵中,在其灵魂深处。衷心祝愿 谢云老耄耋健康,艺术常青!

            丙申国庆于耕之堂

            (秦金根先生是《谢云画集(第一集)》的主编,并为此写了序,本次《谢云画集》第二集出版,将秦金根先生 的序列入序录,以作为对谢云先生绘画解读的文本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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