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笔逍遥写春秋——读谢云先生近期画作

            吴川淮

            九十岁的谢云先生正在创造着奇迹,他的身心已经化为了天地间那个飘舞着的蝴蝶,在飞,在舞,在游荡,在观察,在主观与客观之间,在天地与宇宙之外,在蓊郁的树林之间,在群山与 长城之间......那些神奇蝴蝶,芴漠无形,变化无常,神明往与。

            每一次看到谢云先生的作品,都让人激动。读他的绘画,完全不是读一位专业画家作品的那 种感觉,而是在他画笔的情境之中感觉到了这样的一个人,一种深厚的万象缤纷之间那种单纯与 执着,一种文学的情境。书法代表了先生创作的一面,绘画又代表着先生的本真。从他的绘画能 够看出的,是他与天地之间,与自然之间,与自我之间达成妥协和融合。他的绘画何止是绘画, 是他的心,是他的述说,是他浓浓不止的爱。临近九十岁之际,他依然在以画笔真实地表达着自己, 比其诗其字更为浓烈,更有一种发自内心的色彩感。

            在他的画境之中,在那浓烈的色彩之间,天地腾挪,随形而异。这让人想到了他的《笔潮》: 珠墨轻溅 / 溶溶荡荡

            垂毫的深挚里 / 无尘无恙画笔斜

            以炽热的情怀 / 浴沐在水墨里

            以温馨的爱 / 燃烧着心的书迹

            回首前尘 / 凝眸在芳华的摇落里 / 永不枯竭的笔韵 艺术有着其本身的恒定性与发展性。九十岁的谢云先生为什么能够画出如此的画卷,因为这

            里沉淀着作为一个诗人对于这个世界浓浓的情愫。他的画笔何止是在创作,而是在无尽地倾诉, 漫延着的抒情,包含着一种理想的影子,也隐隐有着苦楚与沧桑,绘画于他是精神上的超越......

            谢云先生今年春节住院快两个月,两个月中他一直躺在床上,不能画画,不能写字,甚至也

            不能说太多的话。医生告诫:不能喝酒,不能写大字,不能激动。 从医院回来,他遵守医嘱,不写字,只画一些小画,渐渐地画起了大画,渐渐地不可收拾起来,

            愈画愈多,而画的一个主题:蝴蝶。

            庄周《齐物论》曰: 昔者庄周梦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

            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蝴蝶,则必有分矣。此之谓物化。 谢云感觉自己就是那只“蝴蝶”,那是在盈盈飞空的蝴蝶,那是超越死亡的蝴蝶,那是一团 团有意味的蝴蝶,那何曾仅仅只是蝴蝶。谢云说:“庄周因梦而化为蝴蝶,蝴蝶因梦而化为庄周,

            整个天地就处在这样一种无动而不变,无时而不移之中。”

            从谢云涂鸦伊始,蝴蝶就成为他绘画的主要意象,或为一个画面的主体,或为画面中的陪衬,

            或者是一个观察者,或者就化为这个世界盈盈飞翔着的生命。 谢云先生的绘画,从笔墨的游戏到了一种自觉化的笔墨状态,大艺无技,大象无形。 他的绘画,

            完全是他心灵的流露,万象在旁,万蝶飞翔。他的意象,完全是他对于自然世界的意会,包含着 他炽热的感情。他的色彩不是鲜亮的,有时就是抑郁的。谢云先生是无以为诗时便以书之,无以 为书时便可涂鸦之,他在笔墨的游戏之中找到了一个理想的世界,他就成了“造物主”,那盈盈 而飞的蝴蝶,那些花丛和沟壑,那割舍不了的长城,那天际上莫名其妙的风,任他的笔召之即来 挥之即去。谢云先生绘画的神奇在于,画在他的心里,他的笔是在寻找着他的心象,他的笔墨是 流动着的,是咆哮的,是有一种交响乐般声道的。他以诗人的激情画出了自己的诗境,以书法家 的笔墨画出了篆籀般的线条,以一个经历沧桑的老人画出了历史的吊诡与抽象,这是一个画家所 达不到的境界,在他的画中都呈现了出来。

            从谢云先生的蝴蝶,我想起了古诗中不断吟咏的蝴蝶:留连戏蝶时时舞,蕊寒香冷蝶飞来。 儿童急走追黄蝶,飞入菜花无处寻。迷离蝶树千蝴蝶。借问此何时?蝴蝶飞南园。花丛乱数蝶, 风帘入双燕。飞飞双蛱蝶,低低两差池。穿花蛱蝶深深见,点水蜻蜓款款飞。蝉蜕尘埃外,蝶梦 水云乡。迷蝶无踪晓梦沉,寒香深闭小庭心。花留蛱蝶粉,竹翳蜻蜓珠。鸣鹂叶中响,戏蝶花间鹜。 蝴蝶不传千里梦,子规叫断三更月。狂随柳絮有时见,舞入梨花何处寻......

            谢云笔下的蝴蝶,是他对天地的意会,那些蝴蝶在天地间循环飞舞,就是这些诗句里的蝴蝶,

            它们在盈盈中飞舞,在无边无际中寻觅。

            读谢云的画,分明感觉谢云先生怀抱了一团燃烧的火,随时可以喷发,随时可以变成五色的 新世界。

            艺术创作可遇不可求,在二十世纪五十年代,谢云先生没有想到当一个画家,经历了严酷的“反 右”运动之后广西近三十年的生涯,经历过出版井喷期的八十年代,经过九十年代由他主持工作 的中国书协的工作的十年,他的书法逐渐地被整个书法界广为认知,孩儿体般的鸟虫书,他就是“这 一个”,只可有一,不能有二。但他从临近八十岁的涂鸦,却让他发现了一个久埋在内心深处的 潜能——原来你是一个画家。

            谢云先生的绘画是自觉的回归,从他的绘画可以看出他精神的稚拙状态。他艺术创作的“稚 拙状态”,从他书法创作中就始终是存在的,书坛上戏称谢云先生的书法是“孩儿体”,他的绘 画就是他在精神几近童稚状态下把自己幻想的世界变成了一个现实的世界,把现实的世界转换成 了幻想的世界,过尽千帆,渡尽劫波,他在自己的绘画中自在与自得。

            谢云是一个抒情性的书法家和画家,更是一个特别纯真的诗人,他的诗歌、书法、绘画都是 自然而然地出来了,维系着的是他的生命之根,生命之本。他的绘画,不期然而来,完全是在笔墨的嬉戏与涂抹之间完成的。他的绘画,被愈来愈多的人所接受,丰富多彩,熠熠生辉。甚至比 他的书法和诗歌更具备了“有意味的形式”,包罗万象,万物毕罗。世界在他的绘画里是一个整体, 那里有无数的飞蝶,它们从庄子的《齐物论》飞了出来,飞到了现代的世界里,飞到了谢云先生 的画案。这些盈盈而飞的蝴蝶再从谢云笔下出发,在田野,在花卉之间,在虚空的世界,在冥冥 的宇宙之间,轻盈地飞行,蘸着对这个世界浓浓的泪水,蘸着无穷的爱,从内心到宣纸,从色彩 到现实的空间......

            我每天都写读书的日记,2014 年到 2017 年四年之内,多次都写到过有关谢云先生,兹将有

            关笔记摘抄如下:

            2014 年 10 月 6 日读《灯前余墨》,谢云著。中国文联出版社 2000 年 1 月版。 对一个人的认识,不仅仅只是平日交往,最好是读读他的书。谢老给我这本书时,还专门叮嘱,

            这是十年前文章结集,可作我参考。因此也是一篇篇地读,还做了笔记。我已经很长时间不做功课, 但因为谢老叮嘱,他成为我研究的对象,我不会放弃任何细节。

            85 岁的谢云先生是一个很有魅力的人,直爽,性情。关键他除了是一个书法家外,更是一个 诗人,他写字激情澎湃,作诗激情澎湃,易冲动,性慷慨,政治上滚打了几十年改不了其性情上 的质朴。他的文章如其人,秉笔直书,不记其他。他的观念很早就建立起来,不断地在充实。他 包容异端,情直爽达,不苛求于人而苛求于己。在艺术上,以通脱的态度理解每一位艺术家的追求, 在书法上独辟蹊径。

            他热爱传统,身体力行,创办线装书局,以一己之力完成了续编典籍的出版传奇。对传统的 热爱是发自内心的,但在创作中却以一种现代的精神呈现出斑斓般的稚拙。

            谢老行文,有诗人风范,且说且叙,幽兰菊韵,溪花流水,逢山作樵,过河搭桥。人的自然 变文的自然,诗情盎然,不能自己,处处可见谢老是如此地抒情。

            赞曰:

            灯前余墨写心痴。

            诗人书家性真挚。

            百年心事归平淡。

            消息凭栏书自知。

            2016 年 1 月 30 日读《谢云捐赠国家博物馆书法作品集》,谢云著。人民美术出版社 2011 年

            3 月版。线装书。《谢云书画艺术》,安徽美术出版社 2016 年 1 月版。 是书已经出版五年,谢云先生又写了五年。艺术家的生存不是以时间计,艺术是一种燃烧,

            艺术是一种赌博,艺术是一种养生。五年,谢云先生精神矍铄,挥毫频频。艺术生也来,艺术死也来。

            谢云先生首先是一个诗人,激情不是偶尔爆发,而是常常爆发。他沉醉梦境,沉醉历史,沉 醉在长城脚下。命运多舛让他刚强,他目睹了年轻的热血洒遍江天,也把自己在冤屈中理解文字, 幻回古典,抵御孤独。谢云在孤独中澎湃,在孤独中丰富。他把一切的经历写在那种不需要让人 理解的线条里,似像非像的结体,解衣磅礴,回归赤子,探寻幽奥,体味先人。谢云是活在当下 的古人,是古人中的现代人。接近这位仁者、智者,那种历史感袭人而来,如沐清风,如在月下 如在花丛。

            你不知道我多爱这个老者,他像我的父亲,但我们没有血缘关系;他像我的导师,又没有磕 过头。敬重和深爱,只能放在心底,祈愿他依然天天激情,天天作画,天天写诗,天天祥和!

            他的作品代表着一代人隐曲的夙愿,代表着经历。大风大浪经过了,在他身上,看不到一点 的世故,而是保持着旺盛的赤子之心!刚刚硬骨,火热心肠。在他身上,能够看到一个人的本色, 一个人的韧力和坚强。

            他的书法,把古老和现代嫁接,把个人性情与古籀汉隶结合在了一起。他始终保持了一种纯粹, 愈老愈见童心。但他始终是厚重的,执拗的。你说他剑走偏锋也罢,你说他惊世骇俗也罢,他固 执地走出了自己的路!

            他的《笔潮》第三章之十一 : 挥毫敲吟

            往事无痕 我的这份鲜花盛开之情 不破灭的美好

            不枯萎的生命

            书灯萤萤清照

            2016 年 3 月 26 日读《谢云墨迹》, 神州艺术·专刊第 01 卷。主办:神州杂志社。 谢云先生是一个好老头,心纯,字纯,画纯,人纯。人活九十是个宝,谢云人老心不老。从

            他写的字,你能看出他的认真,也能看出他的散漫,他把他的画意,他的人生都写在了画里,心 力所至,春暖花开。他丰富的想象力穿越岁月,停留在生命中每一个时间点上,停留在莽莽的长 城之巅,停留在迷蒙的漓江山水,变成了绘画,也变成了书法。有的人愈老愈俗,有的人愈老愈滑, 有的人老而世故,有的人老而迟愚,只有谢老,愈老愈清楚。谢老对我说,老了,生命变得透明, 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一不能累,二不能停,三不能倚老卖老,四像年轻人学习。

            前日与人说到谢老,那人说谢老令人尊重。书协在谢老时代,他无为而治,管亦不管,多少 有些放任自流。我想,谢老是充分尊重艺术家劳动的一个领导者,他忘名忘利。如他自己,写字, 画画,常常忘我,他那时说,静静静静地思......谢老做艺术很纯粹,但他也有政治的敏感性。眼 光深邃而久远,诚而立,韧而行,一边主持书协工作,一边在创办线装书局。他的书法是刚性的,沉重的,执着的,变异的,稚拗的,在他的笔下,书法没有一根线条是轻薄的,绘画没有任何设 计是故作的,他的艺术,是一个人精神在燃烧的过程,他的艺术让他更像一个歌者,不是通过声音, 而是线条、墨色、境界......

            他说,因为年老,他要停笔了,他要整理自己的资料,趁他眼睛还能看得见,他要把自己梳理, 留给后人一个真实的自己。我对他心怀敬意,这个耄耋老人,要干的事情很多,他还要一点一滴地干。 而我们所能做的,只能是尽可能地帮助他,辅助他,让他有个好心情!

            录谢老曾经抄写的元人袁桷的诗叹曰:

            瑶池朵朵玉精神,

            滴露研朱竟夺真。

            蛱碟不知遮绣幕,

            飞来犹认故园春。

            2016 年 5 月 2 日读谢云先生 谢云先生是一个诗人,也是一个艺术家。诗好!书法好!绘画亦好! 谢云先生是一个纯粹的人,当代找一个复杂的人很容易,找一个两面派又很容易,找一个离

            骚满腹的人也容易,但要找到像谢云先生这样的人,就不容易。吾与先生交往,才发现能和先生 在一起,是一种格外的幸福。先生太纯粹,八十七岁的人,愈来愈像一个孩子!

            我在谢老的书法中感动,也在谢老的画中感动,更为我身边有这个老人而感动!

            叹曰:

            此时已近子夜更,

            诗情豪迈意穷穷。

            谢老是个老少年,

            我辈仰止观世雄!

            2017 年 11 月 6 日读《风骚挽手——黄君评谢云书法集》,谢云、黄君著。人民出版社 2017

            年 10 月版。 昨日在西安,谢老给我打电话,问我在哪里,我说在西安。谢老说,黄君的那本书出来了,

            你明天过来拿。你后面的后记写得“非常好”! 今天一到北京,处理完一些公事,急急地坐地铁到蒲黄榆,到谢老工作室的十八楼。谢老见

            我问,你的研讨会怎么样?我说,开得非常成功,他说,谁去了?我说,钟明善先生等。谢老说, 陕西自刘自椟之后,就属钟先生了,他比我小十岁,是一个搞学问的人,如见,代我向他问好。

            谢老总是以这样的胸襟来看待人,理解人。

            《风骚挽手》去年就编写了,我知道。当时谢老给我说,你写一个后记。到时候你把你写的, 再编一本书,让黄君给你写个后记,各有各的眼光和视角,就丰富起来了。前些年,黄君为谢老

            写了很多的文字,从 2014 年以后,我又写了近四万字的文字,本来是要给谢老写传的,一是没有 大块时间,另外资料还是不够。

            如今这篇后记《谢云:我们共同的精神财富》,还是颇有些满意。我们当下“共同的精神财 富”并不很多,它与传统构成了某种联系,但又充满了叛逆;它有深邃的思想,却又是那样清纯。 在我接触的老人中,很少有像谢老这样纯的人,这样充满善心的人。就拿他对待刘正成来说,书 协当时一片责怨不满,只有谢老为刘正成说好话。让我想到了古人的句子:“世人皆可杀,吾意 独怜才!”

            谢老对我说,这是你写我最好的一篇文章。我想了想,谢老说出版《风骚挽手》时,我正充 满了一种写作的激情,也就是一晚上完成了这篇文章。文章也要借天时地利人和,也要借当时的 那一股子激情。

            现在读这一篇旧文,我在其中写道:

            波德莱尔在《对几位同代人的思考》一文中写道:“在维克多·雨果身上,从这种吸取外部 生活的能力中(这种能力就其广度来说是无与伦比的),从沉思的能力中,产生出一种独特的、 疑问的、神秘的、像自然一样广大而细腻、平静而骚动的诗的特性。”谢云的艺术,是对我们这 个时代,我们背负厚重的传统的思考与回答,它的确是“独特的、疑问的、神秘的”,充满了诗 性画境,充满了神秘的个人意味,盘结着历史的黑洞与幽邃,形成了自己的独特风格,自己的语 言形式与结构语境,婉转铿锵,特立独行。

            ......

            他以他的高寿换取了平静生动,以他的偏执赢得了独立的艺术世界,以他的清纯获得了艺术 的顿悟与超脱。

            叹曰:

            虚堂寂寂草虫鸣,(宋 寇准) 我有丝竹兮,韵和泠泠。(唐 元结) 蓟庭萧瑟故人稀,(王之涣) 人将故事入丹青。(文天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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